作者在旅美期間,意識到西方人對東方世界充滿了荒謬的想法及誤解,因此用英文寫下這本以「茶道」為主題的書,希望能將日本文化正式介紹到西方世界,藉此引起共鳴。即使雙方有著極大的文化差異,卻都對「喝茶」非常講究:方式不同,重視喝茶的流程和儀式卻相同。 在書中他將茶道分成幾個部份來談:茶道的精神、流派、茶與禪的關係、茶室的擺設、最後是妝點茶室的花朵與美學鑑賞。主客在茶室共飲一杯,一期一會,隱含了大和民族執著的特質,將所有對於來客的心意、美好事物的堅持,灌注在這一碗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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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文 高岡倉松照天心/李長聲
五浦在茨城縣東北端,從東京上路,奔馳兩小時就到。東臨太平洋,松林蒼莽,波濤浩渺。風景殊佳,而岡倉天心在此度過自號「五浦釣徒」的晚年,更使它出名。天心有一首《五浦即事》:蟬雨綠霑松一邨,鷗雲白掠水乾坤,名山斯處託詩骨,滄海為誰招月魂。橫山大觀畫過《五浦之月》,畫面當中是天心構思的六角堂,太平洋波濤彷彿被濃墨的斷崖蒼松鎮住了,在淡淡的月光下一片寧靜。這裡有「天心美術館」,是一九九七年落成開館的。 岡倉天心,多麼有詩意的名字,也許由這個名字,一般日本人如今已聯想不到東京藝術大學,聯想不到年年辦院展的日本美術院,但是會想起一本讀過的書:茶之書,這是使日本文化走向世界的書,也能讓日本人以及東方人認識自己的文化。 天心生於一八六三年。父親在橫濱經管生絲等物產出口,淂風氣之先,把七歲的天心送進美國人開辦的學校學英語,而他屬於武士,教養的標準仍然是漢文,所以同時讓天心跟長延寺住持讀漢學的四書五經。天心十三歲成為東京大學一期生。十七歲結婚,無知的嬌妻豹變為妒婦,竟然一把火燒了他的畢業論文,寫的是「國家論」。匆匆用英文重寫,卻變成一篇「美術論」,這就是他一生致力於振興日本美術的起點。踏入美術界,更緣於一位美國人,叫費諾羅薩,日本聘來教政治學,卻愛上東洋美術,從奈良寺廟供奉的菩薩油然遙想羅馬皇帝的雕像,乃至發表「美術真說」,貶斥西洋畫,把日本畫捧上天。這麼個老外,未必把日本近代化放在心上,獵奇般追求的,就當時日本來說是過時的東西。天心給他當通譯,也漸漸對日本及東洋美術滿懷興趣,好似上了賊船,反潮流簡直是注定的了。 明治的文明開化,向西歐一邊倒,天心認為是「利欲之開化」,「文明乃精神戰勝物質之謂」,奮力抗拒時代的思潮。走在美國大街上,故意穿和服招搖,說美國沒甚麼可學的。在歐洲聽了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放言這大概是西洋唯一能勝過東洋的藝術。不過,終究在文明開化的環境中長大成人,看似國粹主義者,其實骨子裡是一腔的東西方兼收並蓄,若不偏巧遇到費諾羅薩,比「脫亞」的福澤諭吉有過之而無不及,亦未可知。他曾對兒子說:「俺自從第一次出洋,大都穿和服通行歐美。你們若是有自信英語說淂溜兒,去海外旅行也最好穿日本服裝。但語言一塌糊塗,穿和服走路,那我是極難贊成的。」這就是說,掌握了西方文明,就有了底氣,才可以排斥它,挽東方文明於即倒。 明治獨尊神道,廢寺毀佛,很多佛教美術品被破壞,或流失國外。天心畢業後就職文部省,上司九鬼隆一頗給以青眼,派他和費諾羅薩三下京都奈良調查古社寺。這項工作使天心見識日本美術之美,也省悟要保護傳統美術,保護文化遺產。又奉命跟費諾羅薩二人赴歐美考察美術教育一年,歸國後籌建東京美術學校(今東京美術大學),一八八九年開學,翌年任校長。講授日本美術史,草創這一門學問,培養了橫山大觀、下村觀山、菱田春草等一代畫家。少年得志,儼然實現了學生時代的夢想:「豪然跨鶴上青空,一笑吹成下界風」。但是,逆潮流而動,獨斷專行,自不免招人反感,一八九八年被迫掛冠而去。一群人追隨,聯袂辭職,以他為大旗另立山頭,成立日本美術院。當時大觀畫了一幅《屈原》,只見煙雲倒捲,鴆雀翻飛,屈原手持香草,眼皮沉重,目光卻犀利,畫的就是被逐出東京美術學校的天心。在天心啟發下,大觀、春草等人打破以線描為生命的傳統,用沒骨的色彩表現空氣、光線,畫法一新,但世間不接受,貶為「朦朧體」,畫院經營維艱。文學家松本清張寫過《岡倉天心》,副題是「其內在之敵」,敵是「他意志薄弱,性情多變」,「從另一面來說,就是他『天才的』自以為是,不負責任」,這種人一旦下台便落入獨立無援的境地。 天心採取的是逃避,一走了之。一九O二年出遊印度,卻變身為另一個天心,向西方弘揚日本及東方文化的天心。他曾於一八九三年遊歷中國,是去做美術調查,看到「孤影平沙秦漢月,斜陽殘塔隋唐秋」,看到「除卻英雄美人墓,中原必竟是荒原」,感嘆「隻手難支天柱危,亂山無主杜鵑愁」;就是這一年,印度卓越的宗教改革家辨喜在芝加哥的世界宗教會議上做了一通轟動美國的演說。天心結識了辨喜,跟隨他雲遊。在中國,天心為東方文化的衰落而哀傷,在印度,辨喜及民族主義詩人泰戈爾的啟示與影響激發他,情緒昂揚,用英文撰寫《東洋的理想》,一九O三年在倫敦出版。其實他此前還寫了《東洋的覺醒》,但壓在箱底,去世二十年後被發現。此稿第一句是「亞洲的兄弟姊妹們」,顯然學辨喜的芝加哥演說:「美國的兄弟姊妹們」。《東洋的理想》一書亮出了亞洲主義思想,寫道: 「亞洲是一個。喜馬拉雅山把兩個強大的文明──孔子大同主義的中國和吠陀個人主義的印度分開,只是為強調兩者各自的特色而已。冠雪的障壁須臾也不能阻撓對『極致與普遍』的廣泛的愛。這種愛是所有亞洲民族共同的思想遺傳,使他們能產生世界所有的偉大宗教。有別於他們,地中海和波羅的海沿岸各民族執著的是『特殊』,好探求手段,而不是人生的目的。」那麼,就拿茶來說,茶對於後世中國人不過是可口的飲料,不再是理想。國家的長年不幸奪去了人們探求人生意義的熱情,他們變成折衷主義者,殷勤地接受宇宙的因習,玩弄自然,卻並不拼命去征服或崇拜。茶是好東西,常常發出花一般的芳香,那茶碗裡卻看不見唐宋的浪漫了。而日本呢?日本亦步亦趨跟在中國文明之後,十五世紀茶道在日本定型,從中可見茶理想的頂點。日本成功擊退了蒙古入侵,宋文化得以在列島延續。於是乎,茶乃至東洋文化的盟主當然就該是日本。 「亞洲是一個」,還有在《東洋的覺醒》中提出的「歐洲的光榮是亞洲的屈辱」,由這兩個命題,現代中國文學研究家竹內好替天心推導出第三個命題,即「亞洲在屈辱上是一個」,認為這就是天心思想的核心。但屈辱是不一樣的,命運並不是一個。天心同情英國壓迫下的印度民眾,對日本侵略朝鮮及中國則不置一詞,暴露其亞洲主義的實質性矛盾。恐怕天心的屈辱感,主要是來自中日甲午戰爭後俄法德三國對日本占領遼東半島的干涉。思想史學家丸山真男說,福澤諭吉擁有徹底的散文精神,而天心的生活態度和構思方式壓根兒是詩人。天心的思想游離於現實,與時代脫節,這是與福澤諭吉根本不同的,也是終歸失敗的原因。「亞洲是一個」的思想很「朦朧」,結果就輕易被政治利用,使他變成了「大東亞共榮圈」的先覺,為「八紘一宇」作倀,以至戰後大名一度跟法西斯主義一起被遺棄。歷史卻像是輪迴,曾幾何時亞洲主義以各種變貌再度抬頭,例如石原慎太郎和馬來西亞總理馬哈蒂爾合著,又鼓動「亞洲對歐美可以說NO」。看來還是岡倉天心要高過蔑視亞洲的福澤諭吉,如若把他的肖像印上萬元大鈔,或許亞洲人更愛日圓。 日本與俄國爭霸的一九O四年春,天心率領三名鐵桿弟子大觀、春草和六角紫水(近代日本漆工藝先驅)訪美,舉辦展覽。紐約時報刊登「日本美術的偉大評論家們」的消息,而當天第一版報道的是「日本戰勝海參崴艦隊」,難怪天心在有如涓涓溪流給人以靜謐之感的《茶之書》中會像是沒來由地憤激:日本沉溺於溫文爾雅的和平的技藝時西洋人常視為野蠻,而日本在滿洲戰場大屠殺以後西洋人就說日本文明了。他是美的使徒,給美國帶來的是東方文化。波士頓美術館請他整理館藏日本美術品,後來更聘為中國日本美術部的部長,主要工作是購藏日本畫、中國畫,宋徽宗摹本《搗練圖》就是他從中國搜購去的。一九O四年在紐約出版《日本的覺醒》,一九O六年又出版《茶之書》。為什麼寫這麼一本關於茶的書,卻是個不解之謎。說法之一,天心在波士頓獲得大富豪加德納夫人的庇護,此書本來是講演給她們聽的底稿。他曾為加德納夫人演示茶道,贈送過茶具。據六角回憶,若無此夫人後援,出版《日本的覺醒》連想都不要想。《茶之書》出版,席捲美國,不僅知識人推崇,而且選入中學教科書,又越海普及歐洲,岡倉之名叫響全世界。 《茶之書》是茶道入門,雖然今天的茶道研究家能從中找出不少的謬誤;又是以道教思想為中心的東方思想入門,不過,天心常常把道家與道教混為一談;它還是藝術論。天心傾心於老莊,認為道教構成美學理念的基礎,禪使之具體化。他說,老子主張事物的真正本質只在於空虛,譬如房屋的實質不是屋頂和牆壁,而是它們所圍成的空空如也的空間。說到茶室「數寄屋」,他用諧音把漢字置換為「好屋」和「空屋」,「好」是趣味,因趣味而建,「空」是室徒四壁,不用多餘的裝飾,這小小草庵便有了道──「茶道是化了裝的道教」。 天心是天才的演說家,恐怕算不上著述家,尤其有意思的是,包括《支那旅行日誌》在內,所有的書都是在國外撰寫的。莫非日本不聽他的,大失所望,轉而向世界傾訴。評論家三宅雪嶺說:「鐘有兩種,西歐的鐘裡面有錘,從裡面響,日本的鐘從外面用木杠撞響」;天心是西歐鐘,一九二九年岩波書店翻譯出版《茶之書》,聲響終於傳到了日本。比天心晚生幾年的夏目漱石是專攻英國文學的,但英文對他的感受性卻構成威脅,而天心的英文得心應手,表達感情比日文更自由。天心有一個弟弟是頗有名氣的英語學家,據天心之子說,乃父的讀和寫都勝他一籌。天心寫英文,寫漢詩,日文寫作則相形見絀,因而在日語環境下鼓不起寫作熱情也說不定。 一九O五年天心在五浦海岸構居,翌年把日本美術院繪畫部門搬來,稱五浦是「東洋的巴比松村」,以之為創造近代日本畫的據點。他往來於五浦與美國,每年只半年在五浦,處於退隱江湖的狀態。大觀等人隨天心遷居五浦,創作出近代美術史的名作,「朦朧體」漸成為日本畫主流。風景這邊獨好,卻遠離人里,遠離畫壇,寂寞難捱,大觀們經常以買筆買紙為藉口去東京遊蕩。 天心倜儻風流,特別愛奇裝異服,經常穿道袍,為東京美術學校師生設計的制服是傳說的聖德太子樣式。他「愛花愛月愛蛾眉」,任東京美術學校長的時候和九鬼隆一之妻偷情,鬧淂滿城風雨,這也是他不得不走人的原因之一。一九一二年第二次去印度,認識了一位會寫詩的寡婦,半老徐娘,是泰戈爾的遠親,回國後青鳥殷勤,揮灑了十九封情書。當然用的是英文,但對於他來說,言志抒情還得是漢詩,所以信上附有「異樣的文字」──七絕:相逢如夢別經年,手撫孤松思悄然,巖上側身夜蕭颯,流星一點入南天。 流星不曾入南天,轉年,泰戈爾作為亞洲人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一九一三年,天心帶著微笑去了未知的國度。三年後泰戈爾訪問五浦,穿上天心遺留的和服攝影留念,並寫了詩:
你的聲音 朋友啊 在我胸中迴盪 側耳傾聽 猶如叢林間 那低沉的海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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岡倉天心 原名岡倉覺三,1863年生於日本橫濱一個商人之家。七歲起同時接受漢學與英語教育,十六歲進入東京帝國大學就讀,受到其師Fenollosa啟發而對保存與發揚日本傳統藝術及美學不遺餘力。曾擔任日本美術學校的籌備者、校長、創立日本美術院,去職後遊歷於印度與中國,最後任職於波士頓美術館東方美術部門,其名著《茶之書》、《東洋的理想》與《日本的覺醒》即寫作於這段時間內。天心自幼學習外語,以典雅動人之英文寫作,其著作皆於美國與英國出版,影響二十世紀之初西方人對日本的印象非常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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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者簡介
谷意
谷意 法律系、所畢業,不務正業的法律人。 世上竟然有一種工作,不僅內容只需要看書寫字,而且在整個過程中,能從頭到尾貫徹自己的原則,這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啊!再加上比較擅長的事情,除了記路認路之外,似乎只有「弄懂別人的意思是什麼,然後解釋給其他人聽」而已,於是乎理所當然走向翻譯這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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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 周瑜 一碗人情,百年茶典/蔡珠兒 高岡倉松照天心/李長聲
第一章 一碗見人情 第二章 茶的飲法沿革 第三章 道與禪 第四章 茶室 第五章 藝術鑑賞 第六章 花 第七章 茶人風範
譯後記 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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