鴉片戰爭(中)─發端信號的引爆
作  者╱
陳舜臣
譯  者╱
卞立強
出版社別╱
五南
書  系╱
博雅文庫
出版日期╱
2015/06/12   (1版 2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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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  B  N ╱
978-957-11-8014-4
書  號╱
RH36
頁  數╱
532
開  數╱
25K
定  價╱
520 (特價 343)


陳舜臣,一九二四年於日本出生,著名的華裔作家。一九六一年以《枯草之根》榮獲第七屆江戶川亂步賞後,開始在日本文壇嶄露頭角。他的寫作範圍擴及推理小說、歷史小說、現代小說、隨筆、遊記與歷史書等。著作等身,四十多年來已超過百餘種,成為日本家喻戶曉的大師級人物。

他一生獲獎無數,特別是在歷史小說及文化觀察這方面,深受柏楊、司馬遼太郎等人的推崇。身為在日本出生成長的華人,讓陳舜臣不斷地思索及反省中日兩個民族在歷史及文化上的互動及認知,也讓他自身成為了日本的重要文化現象。

得獎紀錄有:
◆1961年以《枯草之根》獲第七屆江戶川亂步賞。
◆1969年《青玉獅子香爐》獲第六十屆直木賞。
◆1970年以《再見玉嶺》及《孔雀之道》獲四十五年度推理作家協會賞。
◆1971年以《實錄.鴉片戰爭》獲每日出版文化賞。
◆1974年獲神戶市文化賞。
◆1976年獲第三屆大佛次郎賞。
◆1983年以《叛旗——小說李自成》獲第二十屆翻譯文化賞。
◆1985年參加《絲路》電視節目演出,獲第三十六屆放送文化賞。
◆1989年以《茶事遍路》獲第四十屆讀賣文學賞的隨筆.紀行賞。
◆1992年以《諸葛孔明》獲第二十六屆吉川英治文學賞。
◆1993年獲朝日賞。
◆1996年獲日本藝術院賞。
◆1996年獲第三屆井上靖文化賞。
◆1998年獲日本皇室頒贈勳三等瑞寶章。
※譯者簡介
卞立強
安徽人,當代著名日本文學研究家、翻譯家。1955年畢業於北京大學東方語言文學系日語專業。曾任北京大學日語教研室主任、亞非研究所副所長、日本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教授,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日本創價大學客座教授、早稻田大學社會科學研究所研究員及京都外國語大學名譽教授。

已經翻譯出版日本作家小林多喜二、陳舜臣等人的文學作品,以及哲學家梅原猛、宗教思想家池田大作、歷史學家安藤彥太郎、依田熹家等人的學術著作,共60多部。

第三部
上任
諭帖
包圍
屈服
鴉片東流
皇城初夏
甘米力治號
發端
退出澳門
九龍炮火
部署
川鼻海戰
狂潮
斷章之三
火攻

第四部
艦隊北上
定海陷落
開赴天津
革職
舟山通訊
主角替換
避戰
一月七日
沙角要塞

從地圖開疆到人
工造島─南海百
年紛爭史
何謂歷史? (
限中國大陸以外
地區銷售)
閱讀的歷史 (
限中國大陸以外
地區銷售)
反璞歸真─純粹
的基督教
跨域閱讀大補帖
─從歷史、文明
最初開始(全套
2冊)
顛覆你的歷史觀
:連歷史老師也
不知道的史實



書評
作為歷史方面的著作,可能是我孤陋寡聞,恐怕還沒有能與《鴉片戰爭》相匹敵的作品。──奈良本辰(文學評論家)

《鴉片戰爭》作為日本中國近代題材歷史小說第一作,其顯著的創作特點是打破了傳統小說單一的結構,展現出背景宏大、扣人心弦、逼真生動的歷史場面。陳舜臣將主要人物放在錯綜複雜的歷史中,圍繞中心線所揭示人物內心矛盾,用文學的想像力將歷史巧妙地銜接在一起。──曹志偉(陳舜臣研究專家)

第三部
上任
這一天,他獲得皇帝的准許,不是騎馬,而是坐著肩輿進宮謁見。肩輿由八名轎夫抬著,他坐在肩輿上面的椅子上,可見是相當趾高氣揚的。
「頒給欽差大臣關防,馳驛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該省水師兼歸節制。」
林則徐拜受了這樣的特別使命,激動得渾身顫抖。



1
「每黑夜潛行,躬自徼察。」《國朝先正事略》的林則徐這樣寫著。這說明他喜好微服出去視察民情。
林則徐還有其他的愛好,如「善飲喜弈(圍棋)」。不過,他的傳記上說他為官之後就戒了,但事實上不可能完全戒掉。
——速來京見聖。
北京吏部傳旨下來,要正任職湖廣總督的林則徐立刻到北京覲見皇上,此時正是道光十八年十月七日。武昌前一天晚上就開始下雪,這一天十分寒冷。
很久以前,北京的吳鐘世就給他送來情報說:「關於鴉片問題,看來皇上已下了很大的決心。聽說要採取果斷措施,將任命足以信賴的高級官員為欽差大臣,全權委託他去辦理。據政界消息靈通人士說,您已被列為欽差大臣候選人之一。」
第二天——十月八日,因有「湖廣總督由伍長華暫行兼署」的命令,他把公印交給了湖北巡撫伍長華。
十日參加了慶賀皇太后萬壽的閱兵典禮,十一日在皇華館接受了文武官員盛大的歡送後,林則徐過江到漢口,在一家名叫「興隆」的旅店住了一宿。這天晚上,他帶了招綱忠和石田時之助,作了「黑夜潛行」。
省會武昌有衙門、學校,也有不少有名的庭園樓榭。但漢口純粹是個商業城市,他曾調查過漢口的商業情況。
現在每天的商品交易額為五千兩,在二十年前為一萬兩。所有商品平均都減少了一半的銷路。另一半的消費能力到哪裡去了呢?轉到鴉片上去了。
林則徐曾經在奏文中作過這樣的比喻:應當適時檢查河水,以了解泄於閘外的水量;不能因為河水尚未淺到妨礙船隻航行而感到放心。鴉片的情況也是如此。
由於瑤族發生了叛亂,朝廷才知道軍隊因為吸鴉片而不能打仗,於是急急忙忙把鴉片問題提上了日程。——這時才知道河水已經淺到妨礙航行。雖然慌慌忙忙地想疏浚河底,但已經失之過晚,不過還必須要疏浚。這種活兒幹起來很困難,必須要動大手術。
如果在糧食便宜的豐收年,一個人一天的生活費有四五分銀子就夠了,一年不超過二十兩。可是吸鴉片的人,一天的鴉片費起碼要花一錢銀子。也就是說,一年要付出三十六兩鴉片費。
據戶部統計,當時的人口約四億。假定吸鴉片的人占其中的百分之零點五,則全國用於鴉片上的錢,一年實際上高達七千萬兩。而且百分之零點五的比例是十分保守的估計。這簡直太可怕了!不僅是財富上的損失,更嚴重的是人的精神在一天一天的消耗。
必須要用「死罪」這兩個字來拯救國民免遭鴉片的禍害。林則徐對自己有點過激的奏文,抱有堅定的信念。
「你不覺得氣氛好像有點變化嗎?」林則徐對招綱忠說。
「什麼?」招綱忠一下子愣住了。
「在吸鴉片的人多的地方,即使是緊閉著門戶,也會有一種陰暗的、沉悶的氣氛。可以稱之為妖氣吧!而這一帶很少有這種妖氣。」
「是嗎?」招綱忠還沒有明白過來。
林則徐從上任以來,在禁煙的問題上花了最大的力氣。他首先在武昌和漢口命令吸鴉片的人交出煙具,對響應號召的人免其罪行,發給「戒煙藥」。對不響應號召而繼續吸食鴉片的人,則加重其罪行。他的這種做法,可以稱之為「分階段禁煙」試驗。
湖北、湖南兩省已經交出五千支煙槍,林則徐把它們統統燒掉,拋進長江。他還命令藥店源源不斷地供應「戒煙藥」。他深信這些措施已經取得了很大效果。
他認為這次進京,不單是因為他的奏文打動了皇帝,恐怕皇帝也考慮到他在湖北、湖南採取的禁煙措施取得了成績。
石田時之助衝著林則徐稍微攏了攏手中燈籠的光亮,燈光照出林則徐充滿自信的嚴肅的面孔。
「感覺不到這裡的氣氛有什麼變化。」石田的心裡是這麼想的。而林則徐卻打內心裡相信是變了。看來人的信念甚至會改變周圍的氣氛,這是一種可怕的自信。大概是這種自信在支撐著林則徐大力推行禁煙措施。
「可是,他怎麼跟王舉志這樣的人發生了關係呢?」石田心裡這麼想。他曾經答應過清琴的要求,加上又把自己放在旁觀者的立場上,所以他自認為是從不同的角度來觀察自己的主人林則徐。但他仍然不太了解這個人。
所謂堅定不移的信念,對石田來說是與他無緣的。正因為如此,他十分羡慕林則徐。但是,這種信念說不定一下子就會變成笑柄。
「他跟王舉志的關係,可能是解開這個人之謎的關鍵。……」好似面對著考試的答案,石田不時陷入沉思之中。

2
林則徐於舊曆十月十一日從武昌出發,一個月後到達北京。廣州十三行街的花園事件就發生在他進京的途中。
舊曆十一月十日,林則徐抵達北京城外的長新店1。他原來打算在這裡休息一天,以解除長途跋涉的疲勞。但聽說皇帝將於十二日「祈雪」,於是突然改變計畫,提前進入城內,當晚住在東華門外的關帝廟。
十一日早晨,林則徐進宮謁見皇帝。
清晨六時,紫禁城內還一片昏暗。五步一哨的御林軍的甲胄和刀槍在昏暗中閃著微光。侍衛手持帶豹尾纓的長槍,腰佩儀刀,排列在乾清門前。乾清門的侍衛規定要由鑲黃、正黃、正白三旗的人來擔任。
「湖廣總督林則徐上殿!」在莊嚴而響亮的傳喚聲中,身穿朝服的林則徐,嚴肅而緩慢地向乾清宮走去。
他朝服的長袍上有表示三品官身份的九蟒五爪的圖案,補服上繡著表示一品文官的仙鶴。同樣是一品,如果是武官,則是麒麟的圖案。文官的品級由鳥來表示,武官則由獸來表示。林則徐是湖廣總督,具有兵部尚書的兼銜。
他腰間繫的「朝帶」上有四個「鏤金玉方形版」,版上各鑲一個紅寶石,這也是一品官的標誌。如果是二品官,則不是方形版,而是圓形版。
林則徐的脖子上套著珊瑚朝珠,他用右手緊緊握住胸前的朝珠。朝珠和念珠的形狀一樣,走起路來會發出喀嚓喀嚓的響聲。按照慣例,上殿時要握住朝珠,不讓它發出聲音。
林則徐走進空曠的乾清宮,一步一步地登上臺階,跪伏在寶座的下面。在寬廣的大殿內,只有皇帝和林則徐兩個人。皇帝准許林則徐坐在氈墊上,垂問達三刻多。一刻為十五分鐘。垂問的事情幾乎全部都是有關鴉片的問題。
令人吃驚的是,皇帝竟然把林則徐的奏文默記了下來。
「你以前說過這樣的話……」皇帝引用了林則徐一段很長的奏文。每當這時候,林則徐就跪伏在地上,渾身冒汗。面對皇帝,他不由得不想到王舉志,想到山中之民。
第二天,皇帝在大高殿主持了祈求「雪澤」的儀式後,又召見了林則徐,垂問達二刻之久。
第三天,陰天,風大。這一天又召見了林則徐,垂問了二刻。道光皇帝已經被他的人品迷住了。皇帝的稟性喜怒無常,他一旦喜歡一個人,那就喜歡得要命。
對於皇帝的垂問,林則徐總是奉答一些強硬的政策。在一個月的旅程中,他一直在考慮如何奉答皇帝關於鴉片問題的垂問。所以他奉答的強硬政策決不是簡單的高調,而是經過反覆思考,具有深刻內容的政策。
道光皇帝十分高興,瞇著眼睛問道:「卿能騎馬嗎?」
「是,略微會一點。」
「那麼,朕准許你在紫禁城內騎馬。」
准許在紫禁城內騎馬,是一種破格的榮譽。
林則徐為此而感激涕零,在日記中寫道:「外僚(地方官)得此,尤異數也。」
林則徐「賜紫禁城騎馬」的第二天——十四日。這天天氣晴朗。寅刻,林則徐騎馬進宮晉見道光皇帝。從天安門到午門排列著儀衛。他們打著杏黃傘,飄著青扇飛虎旗,帶著六杆旗槍、八杆青旗。有兩名前引和八名後從。所經過的路旁燃著熊熊的篝火。
林則徐騎在飾有華麗纓子的馬上,簡直有點頭暈目眩。他對騎馬實在沒有把握。他心裡想,出點小差錯還不要緊,可千萬不要從馬上摔下來。所以這弄得他很緊張,那樣子就好像緊摟著馬兒似的。
穆彰阿已經來到軍機處辦公。他從遠處望著林則徐進宮謁見,皺著眉頭說道:「林則徐這傢伙這樣下去會沖昏腦袋,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來!」
道光皇帝也帶著御前侍衛,面帶微笑,從殿廊裡望著林則徐走過來。
召見時道光皇帝問道:「卿是南方人吧?」談話一開始,語氣就十分親切。
「是,臣是福建人。」
「不習慣騎馬吧?」
「是。……」
「不習慣就會感到緊張。明天可以坐肩輿來。」
「是,臣謝恩。」林則徐叩頭感謝。
中國常說南船北馬。北方人善於騎馬;南方人以船作為主要的交通工具,不太會騎馬。林則徐是南方人,而且又是文官,老實說,他對騎馬是很不擅長的。
人們都說林則徐輕巧地騎馬進入紫禁城,被皇帝任命為欽差大臣,踴躍地奔赴廣東;把這當作美談到處談論。其實他受命為欽差大臣是在第二天——十五日。這一天,他獲得皇帝的准許,不是騎馬,而是坐著肩輿進宮謁見。肩輿由八名轎夫抬著,他坐在肩輿上面的椅子上,可見是相當趾高氣揚的。
「頒給欽差大臣關防,馳驛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該省水師兼歸節制。」
林則徐拜受了這樣的特別使命,激動得渾身顫抖。
所謂欽差大臣,是根據皇帝的特別派遣,就某一任務而委以全權的大臣。關防就是公印,蓋有這種關防大印的文件也稱為關防。這種文件具有絕對的權威。
林則徐受委任對禁止鴉片採取一切措施,並被授予廣東海軍的指揮權。
「朕希望把夷商運來的鴉片統統燒掉。鴉片是天理人情均不允許的怪物,燒毀這種到處流毒的鴉片,百世之後人們也不會指責的。」在這天的召見中,道光皇帝這麼說。
「燒掉鴉片!」林則徐反覆琢磨著皇帝的話。
3
在受命為欽差大臣的第二天,林則徐又被皇帝召見,他坐的仍是肩輿。召見持續達三刻之久。
在回來的途中,他去了軍機處。軍機處的事大多是機密,所以記敘它的書籍很少。梁章鉅有一部著作叫《樞垣記略》,這可能是唯一記敘它的書。前面已經說過,軍機大臣具有莫大的權力。因為他們要隨時回答皇帝的諮詢,所以在皇帝巡幸、謁陵、駐園的時候,都要跟在皇帝的身邊。軍機大臣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們的辦事處,因此在圓明園、頤和園、西苑門、興隆宗門等處都有稱作「軍機直廬」的地方。
林則徐去軍機大臣那兒,是為了領取關防大印。軍機大臣王鼎親手把大印交給了林則徐。王鼎十分偏袒林則徐,這時他的心情當然非常高興。
在當時,單憑氣節而榮升到很高的地位是非常困難的,而王鼎這個人物卻排除了這些困難。這樣的人常會給那些小人帶來很多麻煩,但採取一些對付的辦法,也很容易駕馭。慣使陰謀詭計的穆彰阿經常被王鼎咬住,但他之所以沒有施展陷害王鼎的詭計,就是這個原因。
把王鼎這個不懂策略、只會爭吵的傢伙擺在軍機大臣的位子上,反過來對他加以利用,能夠取得很好的效果。王鼎的「氣節」經常會成為一種障礙,而穆彰阿只是說:「得啦得啦」,睜一眼閉一眼不加理會。有王鼎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對於了解敵手的情況是十分重要的。王鼎已經老邁,而且愈來愈頑固。
「你就放手幹吧!要狠狠地懲罰廣東那些夷人、漢奸!」他反覆地鼓勵林則徐。
「則徐菲才,只是體會皇上的意圖,盡力為皇上效力。」林則徐對這位老前輩深深地低下頭。
穆彰阿當然也在軍機處,他對任命林則徐為欽差大臣雖然很不高興,但這種情況下也正表現了這個傢伙的為人。他表面上裝作和藹可親的樣子,落落大方地說道:「廣東那地方氣候很不好,您可要保重身體啊!」
「謝謝您!」林則徐正面看著穆彰阿的臉,向他表示感謝。他們倆雖然很少碰面,但彼此之間可以說太了解了。
「這次看來是叫你占了上風,可是勝負還沒有定哩!」——穆彰阿的笑臉背後,隱藏著這樣的挑釁。
從王鼎手中領來的「欽差大臣關防」,是一個很大的印章,用滿漢兩種文字各刻了六個字,是乾隆十六年刻製的。
十七、十八日兩天,林則徐又被召見入宮。從十一日以來,連續八天被召見,每次都准許坐在氈墊上。
十一月十六日領取關防的那天,正是陽曆一八三九年元旦。七天以後林則徐就離開了北京。在這期間他極其繁忙。首先是準備出發,從北京到廣東將是一次長達兩個月的旅程。在京的志同道合的好友幾乎每天都來拜訪林則徐。吳鐘世搜集了各種情報,向他彙報。
龔定庵也來到林則徐位於燒酒胡同的住所訪問。因為來客太多,無法細談,他又給林則徐寫了信。定庵文集中的《送欽差大臣侯官林公序》就是當時寫的信。信中提出了各種建議: 要求將吸食鴉片的人處以繯首誅(絞刑),將製造和販賣者處以刎脰誅(斬刑),士兵吸食者也要斬首;要重視以武力來斷絕鴉片,把夷人全部遷往澳門,只留下夷館一處,以便於互市;甚至要把僕役、左右親信都視為大敵,對他們嚴加注意。
十一月二十三日(陽曆一月八日),林則徐焚香九拜,開啟了嚴封的關防大印。於是邁開了長達兩個月的旅程的第一步。
欽差大臣一行人從正陽門出彰儀門,到長新店時,天色已經昏暗,他們仍繼續前進,抵達良鄉縣,住在東關外的卓秀書院。
道光皇帝在任命林則徐為欽差大臣的同時,向廣東當局發出了上諭。遞送上諭的折差(傳遞奏摺或上諭的官吏)在林則徐離京的五天前,就已經從北京動身奔往南方。上諭中說:
近年來鴉片煙傳染日深,紋銀出洋消耗彌甚,屢經降旨,飭令該督等認真查辦。……昨經降旨,特派湖廣總督林則徐馳赴粵省,查辦海口事件;並頒給欽差大臣關防,令該省水師兼歸節制。林則徐到達粵後,自必遵旨竭力查辦,以清弊源。惟該省窯口(鴉片館)、快蟹(走私小艇)以及開設煙館,販賣吃食,種種弊竇,必應隨時隨地,淨絕根株。著鄧廷楨、怡良,振刷精神,仍照舊分別查辦,毋稍鬆懈,斷不可存觀望之見,尤不可存推諉之心。再鄧廷楨統轄兩省地方,事務殷繁。如專責以查辦鴉片,以及紋銀出洋,恐顧此失彼,不能專一心力,盡絕弊端。現派林則徐前往,專辦此事。……乘此可乘之機,力挽前此之失。總期積習永除,根株斷絕。想卿等必能體朕之心,為中國祛此一大患也。……
林則徐臨出發時,給北京至廣州沿途各州縣的官吏發出了這樣的「傳牌」:
……本部堂奉旨馳驛前往廣東,查辦海口事件,並無隨帶官員、供事書吏,惟頂馬一弁、跟丁六名、廚丁小夫共三名,俱系隨身行走,並無前站後站之人。如有借名影射,立即拿究。所坐大轎一乘,自雇轎夫十二名,所帶行李自雇大車二輛,轎車一輛,其夫價轎價,均已自行發給,足以敷其食用,不許在各驛站索取絲毫,該州縣亦不必另雇轎夫迎接。至不通車路及應行水路之處,亦皆隨地自雇船夫。本部堂系由外任出差,與部院大員稍異,且州縣驛站之累,皆已備知。……所有投宿公館,只用家常便飯,不必備辦整桌酒席,尤不得用燕窩燒烤,以節靡費。此非客氣,切勿故違。……
在當時,為了應酬大官們奢侈的巡遊,地方官衙往往疲於奔命。通知巡遊的「傳牌」等於是催促款待;那些稱作前站的先遣小官吏,一般都帶有預先檢查款待準備工作的任務。不僅如此,這些巡遊的大官兒們一方面領取出差費用,同時又無償地隨意徵用伕役。伕役們在各個驛宿依仗大官兒們的權勢,索取錢物。這些慣例所帶來的後果,最後都落到當地的貧民身上。
林則徐的這種打破慣例的「傳牌」,從另一個方面說明了當時大官兒們巡遊時胡作非為的內情。

4
果然如「傳牌」中所宣布的那樣,林則徐沒有帶書吏和幕客,儘量避免巡遊的派頭。不過,他有一件重要的東西必須要保護,那就是「欽差大臣關防」。正因為有了這顆大印,林則徐的命令才等於是聖旨。因此他悄悄地帶了保護大印的人,比如石田時之助就偽稱是轎夫,跟他同行。
十一月二十四日住在涿州南關外。
二十六日,直隸總督琦善派一個名叫周永泰的軍官到雄縣來迎接。直隸總督駐在天津,外國人逐漸稱直隸總督為天津總督,但這是鴉片戰爭三十年後的事。總督衙門在道光年間設在保定。
琦善在當兩江總督的時候,林則徐曾任江蘇的按察使。琦善曾受他的同夥穆彰阿的委託,要求他的老部下林則徐慎重行事。
林則徐簡短地回答他的老上司說:「我採取的措施,是為了國家。」
林則徐離開後,琦善給他的盟友穆彰阿寫過這樣的信:……說服和軟化林則徐,看來是辦不到的。他說話很溫和,但從他的態度來看,似乎已決心要幹到底。局面將會被他打亂,我感到我們將不得不來收拾他可能引起的麻煩。
琦善的這種預感真猜中了。後來他擔任欽差大臣赴廣州,處理被認為是林則徐所引起的鴉片戰爭的善後工作。
已進入舊曆臘月。十二月一日,林則徐會見在恩縣當知縣的舊友阮烜輝。這天風很大。十二月五日,大寒。河東河道總督栗毓美來訪,一起用餐,交談到很晚。
一般的總督都有管轄的地方。此外,沒有管轄地方的是擔任運輸的「漕運總督」和擔任治水的「河道總督」。後者又分河南河道總督和河東河道總督。林則徐在擔任江蘇巡撫之前,曾經擔任過河東河道總督。所以栗毓美應是他的後任。
上卷曾經說過河道官吏的舞弊,但這只限於河南河道。河東方面因為有林則徐、栗毓美這樣優秀的官員,並沒有發生過類似的事情。尤其是栗毓美,他這個人好像生來就是為了治水,被人稱為「河臣之冠」。他在職期間,河堤從未潰決過。開創獨特的用磚修堤法的就是他。
林則徐看到栗毓美面容憔悴,說道:「希望您保重身體。」
「您也要保重。這次任務繁重,祝您身體健康。」
林則徐到達廣東不久,就接到栗毓美去世的訃告。他是過於勞累而倒下的,此後河東河道不斷潰決。嚴禁鴉片的奏文中強調要「得人」,不僅鴉片問題是如此,治水問題也可以說是同樣。
林則徐一行人從直隸省到安徽省的行程很快。到達江西省以後,經常因為下雨而耽誤行程。
舊曆十二月二十一日,過江到達了中路灣。這裡恰好位於北京與廣州的中間,距兩個城市的距離都是二千七百華里,所以起名為「中路」。它坐落在安徽省與江西省的邊界上,緊靠著九江。
二十二日,因風向不順,沒有開船。
二十三日,從九江出發,經湖口,勉強抵達二郎洲。
二十四日,風向轉西南,船行遲緩。
二十五、二十六、二十七三天,天氣不好,無法開船。
林則徐的心早已飛往廣州,對行程這樣遲緩,當然感到萬分焦急。他在九江曾經接到連維材這樣一封信: ……英國只要抓住一個藉口,就會把強大的軍隊開進大清國。大清國的軍隊是抵禦不住的,起碼沿岸的要地將會被他們占領。林則徐不時拿出這封信來看看,緊緊地咬著嘴唇。他的耳邊響起了龔定庵酒後說過的話:中國人如能斷絕鴉片,就算以拋棄滿洲人的王朝作為代價,也沒有什麼可惜的。定庵還說過這樣的話:滿洲人也好,英國人也好,對我們來說都同樣是異族。
龔定庵雖是奇人,但他也不會傻到把這樣的想法留存於文字。關於他的排滿思想雖有種種的說法,但均來源於傳說。
不知真偽如何,還傳說定庵曾說過這樣的話:與其把國家給予滿人,還不如割讓給西洋人。日本是非間人所著的《清季佚聞》中也引用過這句話,但不知其根據何在。
連維材的信和龔定庵的話深深地刺激了林則徐。
石田時之助凝神注視著林則徐。「他竟然動搖了,這可不是尋常的事。」石田心裡這麼想著,感到很有意思。看來林則徐可能要採取什麼大的行動了。
石田為了忘卻在蘇州失蹤的清琴,期待著有什麼驚人的事件發生。他從林則徐表情微妙的變化中,嗅出了將會發生驚天動地事件的預兆。——這正是他所期待的。

十二月二十八日,天氣暖和,船僅開到青山。二十九日,風大,無法開船。
道光十八年除夕,這天早晨聽到雷聲。東北風,開船前進。到達南康府時,岸上送來了酒餚。雖然已經通過「傳牌」,禁止款待。但這天是除夕,破例接受了款待。午後再次響起雷聲,下起雨來。欽差大臣一行人的船隻停泊於吳城鎮,在這裡過了年。
第二天是道光十九年元旦。清晨,船中擺設了香案,上面鋪著錦布,焚香叩拜。北風較大,但林則徐急於趕路,命令出發。
正月初二到達南昌。南昌是江西省的省會,巡撫錢寶琛等文武高級官員上船請安。林則徐上岸答謝,當晚受巡撫邀請,住在南昌的官署,飲酒至深夜。

5
石田時之助是作為轎夫隨行的。他頭戴竹笠,腳穿草鞋,身著粗布衣服。
林則徐住在南昌的江西巡撫官署時,船上由安徽省派來的兩名軍士守護著關防大印。裝在錦囊中的關防大印,放置在沒有主人的欽差大臣的船艙中。兩名軍士端端正正地坐在它的兩邊,看守關防大印的不只是這兩個人。林則徐悄悄帶來的石田時之助等三名會武藝的人,分別扮作廚師和轎夫,輪流擔任警衛。
丟失關防大印,比日本陸軍被奪走團旗還要嚴重。要想給欽差大臣林則徐以致命的打擊,最簡便的就是盜走他的關防大印。林則徐深知自己樹敵眾多,因此帶來了石田等人。
儘管是在旅途中,正月初二還是充滿著新年的氣氛,船上的人放鬆了警惕。
船停泊在省會南昌滕王閣碼頭的長堤邊。林則徐新年准許當地的人來船上慰問,南昌當局也把豐盛的酒席送到了船上。
送酒餚的人回去後,船上擺開了酒宴。過了不一會兒,又有三個女子送酒來說:「這是布政使老爺送的酒。」
酒宴快要結束了,船上的人嬉皮笑臉地伸出酒杯,跟這些送酒的女子說:「請你們順便給我們斟斟酒吧。」
女子中有一個三十五歲左右俊俏的半老徐娘。石田一見這女人,心中猛吃了一驚。這不是蘇州清琴家的侍女嗎!?這裡面一定有鬼!再一看,女人們正在給船上的每一個人斟酒。石田趕快鑽進放在船上的空轎子裡。
兩個看守關防大印的軍士中,有一個好像已經喝了女人斟的酒。只聽另一個人說:「我值夜班,不喝酒。」
「那麼,我去給你倒杯茶吧。」
「茶!……好吧,那就領受你一杯茶吧。」
石田揭開轎簾,朝外瞅了瞅。女人匆匆忙忙把茶端來了。她那慌慌張張的神情叫人感覺很不正常。
值夜班的軍士喝了女人拿來的茶。「你慢慢地歇著吧。」女人這麼說著,站起身來,朝四周掃視了一遍,好像是看看有沒有什麼漏洞。
女人們下船到岸上去了。「她們還會來的!」——石田深信。因為船上的人大半已經橫七豎八地倒下來,開始朦朧入睡了。值夜班的也在揉眼睛。不一會兒,所有的人都進入了夢鄉。
「果然是下了蒙汗藥!」這肯定是為盜取關防大印作準備,以便把欽差大臣搞下臺。關防大印如果在這裡被人盜走,那可是一件有趣的事。從旁觀者石田來看,對有趣的事是十分歡迎的。不,不必等待對方再來,石田自己就可以把關防大印盜走。現在船上只有他一個人還清醒。
「不過,林則徐到了廣東,還會發生更有趣的事哩!」石田走到兩個軍士呼呼大睡的地方,拿起裝在錦囊裡的關防大印,隱藏在船邊上。
果然不出所料,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對男女。女的就是清琴的侍女,名叫美貞的半老徐娘。「沒問題了。」女的小聲跟男的這麼說。
「好像是,一點聲音也沒有。」男的聲音也很小。不過,四周寂靜無聲,石田聽得很清楚。
石田一動不動地伏在船邊,拔出「兩人奪」,屏住呼吸靜等著。
「咱們上船去拿那個東西嗎?」男人的腳已經跨上了跳板,但還有點猶豫不定。「我不是說沒問題嗎?」女人焦急地在後面催促著。
這時石田猛地跳起,刷地一下亮出白刃,大聲喝道:「對不起,還有點問題!」石田感到很痛快。湊巧碰到這樣的事情,這個世界還不是一點沒有意思!
男的猛地一驚,踏了腳,險些掉進水中。女的嚇得不知怎麼辦好。
「美貞!」石田叫著女子的名字說道,「這裡太暗,也許你看不清楚。我就是石時助。」石田左手高舉著裝有關防大印的錦囊說道:「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吧?不過,現在不能給你。你就老老實實地回去吧!」
美貞扶著男子的肩膀,說:「失敗了,回吧!」男的覺得形勢不利,拔腿就跑了。
石田衝著他們,大聲喊道:「見到清琴,替我告訴她,就說我對她毫無留戀。她大概是想耍弄我一下,我也是隨便應付應付。關於林則徐,重要的情況我一點也沒有說。」
當兩個人消失在黑暗中之後,石田才把關防大印送回原處。
天快亮時,值夜班的軍士中有一人從熟睡中醒來。他飛身撲向關防大印,證實關防大印平安無事,才放了心。接著他用腳踢著還在沉睡的同事,神氣活現地說:「喂!看你睡得像一頭死豬。關防大印要是被人盜了,看你怎麼辦!」